保定广播电视台台长 王建立
转眼间离开西藏已经二十一年了,但藏北那曲---羌塘草原,那片蓝天白云下纯净的热土,却始终令我魂牵梦萦:那片辽阔的草原整整养育了我十五年。在这里,我从一个初出校门的热血青年一步步成长,经历了太多的酸甜苦辣甚至生死的考验,收获了难得的人生阅历、真挚的友情、藏汉一家亲的亲情,“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团结、特别能奉献”的老西藏精神更是浸透了我的血液和灵魂,给我以迎难而上、奋斗不止的勇气和力量,是我此生此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源泉。
1982年从保定市师范专科学校(保定学院的前身)毕业后,我和一名同学响应国家号召,自愿申请赴西藏支边,先后任那曲地委党校教员、比如县委办主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1997年内调回到保定,先后任保定市广播电视局党组成员、副局长、保定人民广播电台台长,现任保定广播电视台党委副书记、副台长、总编辑,高级编辑。
在去西藏之前,对西藏知之甚少。到了藏北草原,才真正体会到了高原气候的恶劣,生活条件的艰苦。那里平均海拔4500米,空气含氧量不到平原地区的一半。那年我刚刚20岁,但走起路来都觉得很吃力,呼吸都很困难。初到的几天,晚上睡觉都是“坐睡”,躺卧便喘不上气来。生活条件之艰苦更是非亲身体验所不能想象得出的。每年10月到次年4月是最难熬的漫长的冬天,几乎天天要刮七八级以上的大风,飞沙走石,天寒地冻,吃不到新鲜蔬菜,整个冬天副食就是土豆萝卜牛羊肉,很多同志嘴唇干裂,指甲塌陷,营养严重不良。一代又一代从全国各地进藏援藏的同志,就在这种极其恶劣的自然条件和极其艰苦的生活条件下,顽强地生存,不懈地奋斗,默默地奉献。
一、在党校任教的日子
从1982年进藏到1988年底的六年间,我在那曲地委党校任教。党校学员都是藏族干部,大多在三四十岁。在和他们的朝夕相处中,藏族同胞纯朴、率真、豪放、热情的性格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对我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从一开始上课我便兼任班主任,学员们渴求知识的热望时时激励着我,工作上我不辞辛苦,全身心地投入。只要是学员自习时间,我都要到教室陪着他们,随时对他们进行辅导。教学六年时间,数年如一日,从未间断。即使身体有病,也从没有耽误过上课。身体再不舒服,只要站在讲台上便来了精神。学员们的每一点进步都让我身心愉悦。每当送走一批学员时,我的内心都很不是滋味。学员对我更是依依不舍,有的甚至像孩子一样痛哭流涕,那种师生情民族谊是我永生难忘的。时至今日,与学员们亲如兄弟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恍如昨日。由于工作认真负责,我先后被评为那曲地区和西藏自治区优秀教师,并于1986年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我所教过的学员,不少人走上了县处级甚至更高的领导岗位,每当想起在党校任教的经历,都因了自己曾经为西藏干部教育事业尽心尽力,得到学员和组织的认可而深感欣慰。
二、怒江――流淌在心中的大河
1988年底,因工作需要我调到比如县工作。当时的比如县只有3万多人口,县城干部职工加上周边的农牧民总共也就2000多人。这里是怒江上游,滚滚不息的江水从县城南侧流过,不仅给人们提供了休闲健身的好去处,还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诸多便利和乐趣,取之不尽的冷水鱼从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副食供应的匮乏,钓鱼之乐更几乎成了当时最主要的娱乐活动,给单调寂寞的生活平添了无限的乐趣。在这个小县城我一干就是九年,直到1997年内调回到保定。
在比如县工作的九年,我先后担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县委办副主任、主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并曾兼任县委政法办主任。无论在哪个岗位,我始终不忘自己进藏的初衷,始终不忘入党时的誓言。工作上勤勤恳恳,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从不讲任何条件;对待领导和同事真诚坦荡,与人为善,相濡以沫。在西藏那种特殊的环境里,无论是藏族和汉族,无论是领导和一般职工,人们不需要刻意地去搞人事关系,谁也不用变着法子去讨好谁。人与人之间那种简单、真实、坦诚、真挚的情感,是那么的自然,却又是那么的难得!
当时,县上文秘人员比较少,我到县上不久就承担起了文秘职责。一来二去,县上各种重要会议、领导重要讲话,大多得由我亲自起草把关。其他单位一些重要材料也时常找我帮忙,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都是有求必应。经常为了赶稿子彻夜不眠,当时也没有感觉有多么累多么苦。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认可,使我感到非常自豪。当了主任、当了部长,但文秘的职责从来没有放下过。
因工作关系我经常和领导下乡,那时下乡要自带被褥、米面油盐,无论到哪,无论早晚,都得自己动手做饭。我既要完成工作任务,还要负责后勤保障。有时到不通公路的地方还得骑马或者步行。记得有一次到怒江边上一个偏远的村庄下乡,要骑马顺着怒江边的羊肠小路走很长一段路,有不少地方路非常狭窄,一侧是高山,另一侧是悬崖峭壁,再下面就是滚滚江水,一失足便很难生还。马腿明显地因紧张而发抖,而我们却习以为常,甚至没有感觉到过害怕,反而现在想起来倒有些后怕。回到内地工作后,一说到下乡,有的同志便叫苦,我总感到很不理解,这种下乡与西藏比起来,简直就是享受。
除了完成日常工作外,我还是西藏日报、西藏电台、电视台的通讯员,随时将县上的工作情况宣传出去,每年发稿都有上百篇。特别是遇到抗灾救灾、落实上级重大工作部署时,及时的宣传报道对推动工作起到了积极作用,对此县上领导和有关部门都非常满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辛苦苦地工作,平平淡淡地生活,一切都是那么的波澜不惊,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组织和领导、同志和亲人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使我不断地成熟和成长,不断地领悟人生的意义,同时我也用自己对党的忠诚、对工作的认真、对人的真诚赢得了组织和同志们的信任。在年度考核中,我每年都是优秀,并被西藏自治区党委、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授予“民族团结进步模范”光荣称号。
三、风雪路上藏汉情
西藏海拔高,雪山多,路况差,当时从那曲地委行署所在地那曲镇到各县都是沙石路,且路漫长人烟少,遇到雪天,就难免要当“团长”(西藏对被困在雪地,上不着村、下不着店,只能窝在车上干等雪化路开或来人救援状态的说法),一旦当了“团长”,轻则要忍冻挨饿,重则甚至有生命危险,相信老西藏们大多有过这种经历。1989年初,我们一家人亲身经历了一番刻骨铭心“当团长”的滋味。记得当时我爱人从老家易县接我们两岁的儿子进藏,我从格尔木接上他们娘俩,搭乘一辆卡车返回比如县。那天下午从那曲镇出发,当车行进到距达木业拉山(山口海拔高度为5013米,县上干部群众一般在习惯上称其为面堂山)不远处的一个大冰坡(西藏路上很常见)时,车陷进了冰窟,我和司机折腾了几个小时,直到精疲力竭,车仍然丝毫未动,我们一家三口加上司机只能挤在驾驶室当“团长”,期望明天的好运。没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向车窗外一看,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大雪埋到了卡车的脚踏板上。我和司机连忙下车,雪没到了膝盖。
在西藏工作几年了,但遇到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司机也是外地人。因缺乏经验,我和司机还试图找找路,但根本找不到路的影子。走出没多远,回头看,卡车成了个模模糊糊的黒点,我们的头顶上一只秃鹫一边叫着一边跟着盘旋,我和司机无奈赶紧回到车上。附近没有一个人家,来的路上曾看到一个养路道班,但距此至少有10公里以上,且无路可循,凭我们几个,再带个孩子,根本没有把握找回去,我们只有继续当“团长” ,希冀着有人路过,能够把我们带出去。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时分,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大人还可以用车上带的面包和啤酒坚持,只有两岁的孩子无法再这样下去。左顾右盼,发现远处一个小山包上有片黒乎乎的东西,我们猜测可能是游牧牧民的帐篷。虽然拿不太准,但看着冻饿难奈的孩子也只能冒险一试了。于是我们三个大人,轮流抱着孩子向小山包进发。由于无路,看似平坦的雪地,下面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沟坎坑洼,三步一跌,五步一跤,加上高寒缺氧,行进非常艰难。本来看着不是太远的小山,让人感觉到是那么的遥远,经过三四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大约晚上九点多钟,我们终于来到了小山坡跟前。谢天谢地,我们没有看错,山顶确实是一顶牧民的帐篷,那对我们来说无疑是生的希望。如果不是帐篷,我们四个人只有冻饿而死,绝无再走出雪地的可能。当时我只穿了单皮鞋,到了这里,脚和鞋早就冻在了一起,结成了一个大大的冰坨,我再也无力站起来,爱人和司机连滚带爬地带着孩子走,我在后面一点点向上爬,快到山顶时,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藏族姐弟俩发现了我们,哭喊着向我们跑过来。两个孩子不懂汉语,我会说的藏语也没有几。连比划带说,我们好不容易弄懂了对方的意。原来他们家大人出去放牧,因为大雪尚未回家,两个孩子在为大人担心,小姐弟俩也明白了我们的处境,赶紧搀扶着我们进了帐篷。这是一顶四面透风的牦牛毛织成的帐篷,已经很破旧,有不少窟窿,帐篷中间生着一只牛粪炉子,上面烧着一壶开水。当时那种大难不死的感觉是那样强烈,这顶破旧的帐篷百倍地胜过平时豪华的宾馆。当时我的鞋和脚冻在了一起,司机和我爱人一边哄着哭闹不止的孩子,一边轮流用雪给我搓脚。最后,司机坐在地上,手脚并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的鞋脱了下来。不久,这家的主人赶着一群羊回来了,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藏民,他一看到我们便明白。二话没说,就从帐篷外面的雪地里拉进一张又一张带着雪和血的牛皮羊皮铺在地上,让我们几个躺下,又在我们身上盖上一张又一张同样的皮子,虽然孩子冻得仍在哇哇大哭,我的脚开始有了知觉,也在火辣辣钻心地疼,但我们的内心却是无比的温暖,深深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那份患难中的真情和藏族同胞那种无比的高尚情怀。
第二天一早,这位牧民说要把我们送到附近的那个道班,他们也要搬回家里。当时我的脚肿得厉害,根本走不了路,他给我备了一匹马,还把他的高筒毡靴给我套在脚上(脚肿涨穿不进去),就这样我骑着马抱着孩子,爱人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道班方向走去,路上也不知道栽了多少跤,等到还离道班几十米远的地方,我骑的马累得瘫倒在地再也不动了,道班工人们很快地跑了过来,几个人把我驾到了班长的家里。素不相识的道班工人们给了我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近五十岁的班长夫妻,不仅负责给我们做饭,每天还要用点过的汽灯纱罩灰加酥油给我敷脚,治疗冻伤。在这里我们一下子就呆了半个月,路才终于通车,我们得以回到比如县的家。每当想起这些,虽然后来与那位牧民大哥、那些道班工人、特别是那对班长夫妻失去了联系,但他们无私无求的高尚情操、亲善友好的真挚情感时刻铭记在我的心间,那是一种超越了世俗的人性之光。
在西藏工作生活的十五年,工作和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经历的各种危险也是内地很难遇到的。远离家乡,远离父母,思乡之情,念亲之痛,更为常人所难以理解。但是收获也很大,在这里,我的思想和灵魂得到净化和升华,对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有了更深的认识: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忠于人民,有所作为,才能不枉此生!
在西藏工作的十五年,我从许许多多藏族同胞身上学到了他们的优秀品质,得到过许许多多藏族领导、同事、朋友甚至素不相识者的关怀和帮助。在与五六十年代乃到七十年代进藏的老西藏们的接触中,更是学到了受益终身的优良作风。为了西藏的革命和建设事业,他们中的不少人扎根西藏,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代代相传;有的一直干到退休,夫妻长期两地分居,不能尽孝于父母,不能照顾妻与儿,将全部的精力和心血奉献给了西藏;还有的更是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长眠在了西藏这片热土。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达了对祖国的热爱,对党和人民的忠诚,对事业的孜孜追求,对群众的无限感情,诠释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深刻内涵和人生的真谛。他们的精神将永放光芒!